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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前面的研究对于物理学观点的影响

第十四章 前面的研究对于物理学观点的影响

物理学从前面的研究中有什么收获呢?首先,消除了一种非常流行的偏见以及由此产生的障碍。心理的东西和物理的东西之间决不存在于不可逾越的鸿沟,也不存在内部和外部;也不存在这样一种感觉,它和不同于感觉的外界事物是相应的。仅有一类要素,它们构成所谓内部和外部。至于要素本身,则是按照临时的考察方式来区分内外的。

感性世界既属于物理学研究范围,同时也属于心理学研究范围。我们在研究气体状态的过程中,如果不考虑其温度的变化,则达到马略特定律,反之,如果特别观察其温度的变化,则达到盖-吕萨克定律。然而我们的研究对象总是相同的。只要我们研究感性世界的联系而完全不考虑我们的身体在此中所起的作用,我们就是在研究最广义的物理学。但是,当我们的主要意图正好针对我们的身体,特别是我们的神经系统时,我们则是在研究心理学或感官生理学。我们的身体如其他东西一样,是感性世界的一部分。心理的东西和物理的东西之间的界限,完全是实用的和约定的。对于高度的科学目标来说,如果我们撤消区分心理的东西和物理的东西的这个界限,将一切世界的联系都看成为等价的,那末,我们就会成功地开辟科学研究的新道路。

前面研究的另一种收获,是在于物理学家不再如过去那样过于佩服传统的理智方法了。通常所谓的“物质”既然可以认为仅仅是一种感性要素相对稳定的复合体,是表示这种复合体的一种不自觉地构成的、很自然而然的思想符号,那末,这种观点对于物理学和化学中那些人造的、假设的原子和分子来说,就格外可以适用了。这些理智方法的价值对于物理学和化学的特殊的、有限的目标所起的作用,是无可非议的。它们永远是把物理学和化学的经验符号化的经济方法。但是人们对于这些方法如同对于代数符号所期待的那样,仅能得到放进去的东西,就是说,除了从经验本身得到启发和启示之外,就得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我们在物理学领域之内要永远警惕,不要对我们的符号作过高的估计。有一种离奇想法,企图应用原子概念说明心理过程,我们更不能为这种想法所侵扰!实际上原子仅仅是那些特殊的感性要素复合体。这样的复合体,我们在物理学和化学的狭小范围内才有遇到的机会。

人的根本直观,自然而然地构成一种对于狭小的或广阔的经验范围和思想范围的适应。物理学家或许还满足于一种僵硬物质的概念。这种物质的唯一变化就是运动、场所的变更。生理学家和心理学家面对这种东西完全不能有所作为。但是,谁想把各种科学集合而成为一个整体,谁就必须得寻找一种在所有科学领域内都能坚持的概念。如果我们将整个物质世界分解为一些要素,它们同时也是心理世界的要素,即一般称为感觉的要素,如果更进一步将一切科学领域内同类要素的结合、联系和相互依存关系的研究当作科学的唯一任务,那末,我们就有理由期待在这种概念的基础上形成一种统一的、一元论的宇宙结构,同时摆脱恼人的、引起思想紊乱的二元论。当然,将物质看成绝对常存的和永远不变的东西,这实际上就破坏了物理学和心理学之间的联系。

认识论的批评对于任何人都没有损害,就是对于专家,例如对于物理学家来说,也决不会有这种考察方式引起不安的根据。精确的观察和巧妙的本能是科学家完全可以信赖的导师。只要他们的概念显得是不适用的,这些概念就会最好地和最快地被事实改正过来。但是,如果我们涉及的是研究各个不同的特殊发展进程的相邻科学领域的互相结合问题,那末,应用一个狭隘的专门科学领域的有限概念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在这种场合之下,就需要创造一种适用于更广泛的研究范围的概念。并不是每个物理学家都是认识论的批评家,每个物理学家既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成为认识论的批评家。专门研究要求一个人全力以赴,对于认识论的批评家的要求也是如此。

本书第一版出版后不久,有一位物理学家教训我,说我是很笨拙地执行了我的任务。他说,在头脑中的原子轨道没有被认识之前,人们对于感觉无法进行分析。一旦头脑中的原子轨道被认识了,关于感觉的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这些话在拉普拉斯时代的青年那里或许能找到肥沃的土壤,可能在“潜伏运动”(!)的基础上发展成为一种心理学的理论,但是对我来说,断然是毫无用处的。无可讳言,这些话也有其作用,那就是要我对杜步瓦的“不可知论”不公开地请求谅解,因为到那时为止,我认为他的理论引起了科学中的最大紊乱。然而杜步瓦认识到他的问题不可能解决,这不能不说是科学上的一个重大进展。这种认识使许多人得到思想上的解放;这是他的著作所得的效果,否则这种效果是无法理解的。这种见解的重大意义,是在于一切所谓原则上不可解决的问题,应归咎于我们用错误的方式提出了这种问题。当然杜步瓦自己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因为他象其他无数的科学家那样,将专门科学的仪器看成真正的世界了。

科学既能根据物质材料,也能根据对这种材料的处理方式加以划分。但是,一切科学总是以事实在思想中的模写为其出发点,或者是为了实际的目的,或者是为了解脱理智方面的烦恼。我们用“导言”中所使用的指称来说:当人们对其他要素的联系使用αβγ……来模写时,就产生了科学。例如,最广义的物理学是通过ABC……及其相互关系的模写产生的;感官生理学和感官心理学是通过ABC……对于KLM……的关系的模写产生的,生理学则是通过KLM……相互之间的关系和KLM……对于ABC……关系的模写产生的。使用其他αβγ……对αβγ……的模写则导致真正的心理科学的产生。

例如在物理学方面,似乎有一种意见,认为对物理学来说,重要的是构成感性事实的核心的原子、力和规律,而不是感性事实的模写。但是,公正的思考会使人深信,只要我们的思想对感性事实能作出完善的模写,那就能满足实用的和理智的要求。因此,这样的模写是物理学的最终目的。原子、力和规律则不过是使我们易于完成这种模写的方法。而且这种方法仅能根据对我们帮助的大小来断定其价值。

我们认识一种自然过程,例如地震,如果我们的思想能将整个相关的感性事实展示到这样一种程度,以致这种思想几乎能当作这种事实的代替品,而这种事实本身则能当作已经熟悉的事物,从而使我们不会对这种事实感到不知所措,那末,我们对这种自然过程的认识就会达到尽可能完善的地步。例如,假使我们听到地下的吼声,感到摇晃,觉得地板起落,墙壁破裂,尘土降落,看到家具和壁像左右摇摆,钟停止摆动,窗户颤动作响,发生裂痕,门柱扭歪,门扇无法转动,假使我们见到风浪象穿过麦田一样,穿过森林,折断树枝,把城里刮得尘土飞扬,并听到钟楼上的钟敲响,假使我们还感到一些当时尚未认识的地下运动过程会出现在我们眼前,那末,我们就会从这许许多多想象的现象中联想到地震如同从远处急驰而来的车辆一样,即将到来,以致我们终于感到大地在我们脚下震荡起来。我认为,我们对于地震的认识,除了所举的这些见识之外,便不能有更多的苛求。虽然我们没有一定数学辅助概念或几何学构造就不能将从属于地震的部分事实以正确的比例组合起来,而这些概念或构造毕竟能使我们的思想逐渐地了解那些不能一下子了解的事实。但是,这些辅助概念如果不能使我们对于感性事实作出生动的描写,便是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的。

假如我见到射在棱镜上的一束白光以彩色扇形出现,具有事前给定的角度,假如我见到插入一块透镜时在屏障上形成光谱实象,因而也在预先知道的地方见到弗兰霍夫线,假如我见到这些谱线在棱镜转动时如何移动,在棱镜的质料替换时如何移动,在它的有关温度记录改变时又如何移动,那末,我就认识了我对这个问题所要知道的一切。所有的辅助概念、定律和公式仅仅是我的感性表象在数量方面的准则。后者是科学的目的,前者是科学的方法。

因此,思想对事实的适应,是一切自然科学工作的目标。科学有意地和自觉地对日常生活中没有注意的自动过程继续进行研究。只要我们有可能做自我观察,我们就能发现我们的思想已经对事实具有广泛的适应性。思想会把那些象感性事实一样的要素集合体展现在我们面前。但是,有限的思想储存不足以应付不断变化的经验。几乎每个新的事实本身都带来了继续适应的过程,而这种继续适应的过程是在判断过程中体现出来的。

人们在孩子们那里会观察到这种过程。有个小孩初次从城市来到乡村,来到一片大草原,四面八方地观看周围的景色。他惊讶地说:“我们是在球里面。宇宙是一个蓝色的球”。这里我们有两个判断。但是,什么是构成这些判断的因素呢?在第一个判断中,那个已经完成的感性表象“我们”(他自己和他的伙伴)以同样现成的球的表象作为补充,构成一种单独的形象。与此类似,在第二个判断中,“宇宙”的形象(所有环境中的对象)是以包容万物的蓝色的球(它的表象已经有了,否则不会有这个名称)作为补充而构成的。因此,判断经常是一种对感性事实作出更完善陈述的感性表象的补充品。如果判断能用语词来表达,那末,这样的判断就总是在于用现成的记忆形象组成崭新的表象,而这些记忆形象在一个人说到时,就会在心目中涌现出来。

因此,判断的形成过程就是一种表象在感性事实指导之下,由其他感性表象充实、扩大和补充的过程。如果这种过程已经完成,我们对于这种形象也习以为常,这种形象便会作为完成的表象进入意识里面。这样,我们就不再和判断,而是和简单的记忆打交道了。自然科学和数学的成长大部分是以这种直观认识(如洛克所称的那样)为基础的。例如,我们观察下列一些句子:“1.树木有根。2.青蛙无爪。3.蝴蝶从毛虫中嬗变出来。4.稀硫酸溶解锌。5.摩擦玻璃生电。6.电流使磁针转向。7.正立方体有六个面、八个角和十二个边。”第一个句子意味着树木表象在空间上的扩大,第二个句子意味着由于习惯而急促构成的表象的修正,第三、四、五、六个句子意味着和它们相关的表象在时间上的延续,第七个句子向我们提供了几何学直观认识的一个实例。

这样的直观认识铭刻在记忆里面,表现为自发地补充每个感性事实的回忆。这些各种各样的感性事实不是完全相同的。但是,感性表象的共同组成部分的不同情况将因而得到加强,而且使尽可能泛化的原则或连续性原则进入记忆之内。另一方面,记忆如果要对各种各样的事实作出合理的安排,而且有实际的用处,则必须符合于充足分化原则。甚至于动物也能根据鲜红色和黄色的水果(无须仔细观察树木),回忆起甜的味道,根据绿色的(难于看出的)硬水果,回忆起酸的味道。追逐昆虫的猴子会捕捉成群飞鸣的东西,但提防带着黄斑和黑斑的苍蝇和黄蜂。这些实例足以明确地说明,记忆是力求尽可能泛化和连续性的,是力求实际的充足分化的。要想达到这两个目标,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就是强调和突出对于思想过程和经验的适应具有决定性作用的那一部分感性表象。如果物理学家概括地说“所有透明刚体都将射入的光线折射为垂直的”,如果他特殊地说“非晶体和同分异构晶体的折射是单尾的,其余的物体的折射则是双层的”,那末,我们在他们那里也会见到十分类似的情况。

思想对于经验的适应大部分是在感性事实指导之下,不自觉地和随意地完成的。如果这样的适应足以应付大多数发生的事实,但我们遇到一种和我们习惯的思想进程相矛盾的事实,同时又不能立即发现导致新的分化的决定性因素,那末,就会产生一个问题。新的、不常见的和奇异的事实是作为引人注意的刺激而起作用的。只有关于实用的考虑或单纯理智的烦恼才能创造排除这种矛盾的意志,创造新的思想适应的意志。有意识的思想适应或科学研究就是这样产生的。

例如,我们有时见到一种完全和我们的习惯相反的现象:笨重的东西使用杠杆或者滑轮只须费很少的力气就会举起来。我们寻求这种不能直接向我们提供感性事实的分化因素。当然,只有当我们将各种类似的事实作比较,注意到重量和力臂的影响,自然地达到力矩或功的抽象概念时,才能说明这里的问题。力矩或者功都是分化的要素。如果关于力矩或者功的观察成为思维的习惯,那末,这样的问题就不再存在了。

我们进行抽象时,是在做什么?什么是抽象?什么是概念,一种感性表象会符合概念么,我不能想像一个一般的人,而最多只能想像一个特殊的人,或者说,只能想像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结合了不同的人的偶然特征,而这些特征并不相互排斥。我不能想像一般的三角形,这种三角形既是等边的,同时又是直角的。一个随着概念名称出现的、陪伴着概念操作过程的形象,决不是概念。一般地说,那种亟须用以表示许多具体表象的语词,也不能看成为概念。例如,初次看到一只黑狗和听到这个名称的小孩,会同样地称呼一只飞跑的大黑甲虫为“黑狗”,同样地称呼一头牛或猪为狗。能够在以往有名称的表象上回忆起来的任何一种类似的东西,都会引导我们使用相同的名称。这种类似之点在先后相继的许多情况之下,完全不必成为同样的东西。例如,这一次是在颜色方面相似,另一次是在运动方面相似,又一次是在形式、外部覆盖物方面相似,如此等等。因此,这里完全不存在概念问题。所以,小孩有时称呼鸟毛为头发,牛角为触角,刮胡刷为父亲的胡须,而把蒲公英的种子毫无差别地称为“刮胡刷”,如此等等,不胜枚举。大多数成人也可能按同样的方式使用语词,只是不那么突出,因为他们有更多的词汇可用。一般人称呼矩形为“四角形”,有时也把骰子(由于有直角的界限)同样称为“四角形”。语言科学和若干可信的历史事实告诉我们,许多民族都是按这种方式使用语言的。

概念根本不是现成的表象。我们使用一种语词来表达概念时,这种概念中有一种引起常见的感觉活动的简单冲动力。这种感觉活动的结果会产生一种感性要素(概念的标志)。例如,我在想到七角形的概念时,就依次计算眼前的图形或心中的表象的棱角,一直数到“七”为止。在这种情况之下,声音、数字和手指向我们提供数的感性标志。这样,给定的表象和给定的概念才能一致起来。如果我说到一个平方数,我可以用5×5,6×6等等运算方式,表示这个数,找出其感性标志,即两个相乘的数是相等的。这种处理方式对于任何概念都适用。语词引起的感性活动可以由许多操作组成,其中一种操作可以包含着另一种操作。但是,所得的结果总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性要素。

如果我见到或者想到七角形,我心目中便无须再设想棱角的“七”的数目。七角形的“七”的数目是通过计算棱角的数才得出的。例如,拿“三角形”来说,新的感性要素经常是那么显而易见,以致没有必要对它作数的运算。然而,这是一些特殊情况,这些情况恰恰会导致对于概念的性质的误解。例如,拿圆锥曲线来说,我们不能直接见到这些圆锥曲线(椭圆,抛物线,双曲线)会包含在同样的概念之内。但是,我们切断圆锥体和列出方程式,即能见到这个事实。

因此,我们如果将抽象概念应用到事实方面,这种概念就会成为引起感性活动的简单冲动。这种感性冲动会引导我们得到新的感性要素,而这些要素又能决定我们未来的思想过程,使之适应于事实。我们使用这些活动来丰富和扩充我们对事实的极其贫乏的认识。我们的所作所为和化学家没有什么不同;化学家处理无色的盐溶液,也是通过一定的操作得出黄色或棕色的沉淀物,这种沉淀物能分化他的思想进程。物理学家的概念是一种确定的反应活动,它使用新的感性要素来充实事物的内容。参看附录19。

一种很不充分的感性能力和一种很有限的灵活性就足以构成概念。关于这一点,哑巴和盲人罗拉·布里奇曼的智力发展史即能说明。这个哑巴和盲人的发展历史,在耶路撒冷的有趣的小册子里面作了浅显的叙述。罗拉几乎完全没有嗅觉。她对于震动和声浪的知觉仅来自她的脚板和手指。简言之,她只能靠她的皮肤构成简单的概念。她在周围行走和移动双手,才找到门、椅子、刀子等等的可触特征(类的特征)。当然,这样的抽象能力是有限的。她自己获得的最抽象的概念,似乎是数目。总而言之,她的思维过程是依存于特殊的表象。对于这一点的证明。在于她认为课本中的数学习题是特别为她编写的,按照她的见解,天空或宇宙的彼岸是一所学校,如此等等。

为了和以前引用的实例联系起来,我们观察一根杠杆。我们必须量其力臂,称其重量,并将表示力臂长度的数目和表示重量的。数目相乘。如果同样的感性数目符号和两个得数相符合,我们便会得到平衡。这样,我们就有了一种新的感性要素,这种要素从前在单纯的事实中还不存在,现在则将我们的思想进程分化了。我们如果正确地认识到概念的思维是一种要彻底地实习的反应活动,就能了解那种众所周知的事实,即数学或者物理学或者任何一种自然科学,仅仅通过讲授和阅读,而不做实际练习,是无法掌握的。理解完全是以实践为其基础。不研究具体事物,无论在什么领域内,都不能上升到高度的抽象。

因此,事实是通过概念的处理而扩大和充实的,并且最后又得到了简化。只要新的、决定性的感性要素(例如表示杠杆力矩的数目)被发现了,这种要素就会受到更多的重视,而各种极其不同的事实的相似性和差别性也只有通过这种要素才能看得出来。如同直观认识的情况那样,在这里一切事物都可以归结为决定性的感性要素的发现、强调和挑选。科学研究只能通过曲折的道路达到向直观认识直接显示出来的东西。

化学家是用他的试剂对待事实的,物理学家是用度量尺、天平和电流计对待事实的,数学家对待事实也持完全同样的态度;他和其他研究家的唯一不同之点,就在于他扩大事实时极少越出要素αβγ…,KLM的范围。他的辅助方法总是非常方便地放在手边。科学家和他的整个思维,如同任何其他东西一样,都仅仅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在科学家和自然界的其他部分之间不存在真实的、不可逾越的鸿沟。一切要素都是等价的。

如果人们(象康德那样)将抽象思维的本质看成消极的注意力,则按照前面的论述来说,这种本质就是不可穷尽的。的确,在抽象过程中我们的注意力远离开了许多感性要素,但另一方面,它也转向新的感性要素,而且这种转向正是科学研究的重要特点。任何抽象都是以突出一定的感性要素为根据的。

在这里我没有改动我1886年的说明,但是我想同时向读者指出我在以后的一部著作中所做的进一步的论述。在《热学原理》第二版(1900年)中,我已经提到冈佩茨和利鲍1897年以来发表的著作,这些著作包含的研究成果在某些方面和我的成果是类似的。冈佩茨和利鲍将科学概念从他们的研究中排除出去,而仅仅使用日常交际语言的语词确定下来的粗糙概念。与此相反,我认为有意识地构成和使用的科学概念比粗糙概念更能明确地表现概念的本质。粗糙的概念有模糊性,因而几乎不能成为真正的概念。粗俗语言的语词仅仅是熟知的标志符号;这种标志符号也能引起熟知的思维习惯。但是,这些语词的概念内容即使有比较精确的形式,也几乎不能进入意识之内,这一点,利鲍在他的统计试验中业已发现。毫无疑问,如前面所举的实例证明的那样,如果冈佩茨和利鲍在他们的研究中也应用科学的概念,我和他们就会有更多的一致之处。

我们在上面选择了静力矩作为概念的简单实例。复杂的概念要求一种复杂的反应系统,这种反应或多或少地牵连到中枢神经系统的大部分,而且有助于呈现出一种相应地复杂的、表示概念特征的感性要素系统。冯·克里斯所提出的这方面的一些困难,按照我的观点,大概是可以克服的(参看第57,58页)。

十一

因此,感性事实既是物理学家用思想适应经验的一切活动的出发点,也是它们的目的。直接随着感性事实产生的思想,是最熟知的、最强烈的和最富于直观的思想。当人们不能立即跟上一个新的事实时,最强有力的、最熟知的思想就会蜂拥而出,给这个事实以更丰富的和更确定的形式。这样的过程是一切自然科学假设和思维的根源,这些假设和思维的根据则在于那种推动它们和最后使它们成为假设和思维的思想适应。这样,我们便设想行星是一种被抛射出来的物体,带电的物体覆盖着起超距作用的流质,热是从一种物体充溢到另一种物体的物质,一直到这些新的事实象我们作为辅助方法来应用的旧事实那样,成为熟知的和直观的对象为止。但是,我们无法对于事实进行直接的直观时,物理学家的思想便在尽可能遵守连续性和充足分化原则的条件下,构成一种经济地组成的概念反应系统。这种系统最低限度也会引导我们经过最短的途径,达到对于那种被观察的事物的直观。一切计算、构造等等,都不过是一些中介手段,在不能直接达到直观时,它们能帮助我们以感性知觉为支柱,逐步地达到这种直观。

十二

现在我们考察思想适应的结果。思想仅能适应事实中具有恒久性的东西,而且只有对这种恒久性的东西的模写才会得到经济的优点。因此,追求思想连续性的最后理由,即追求保持尽可能久的恒久性的理由,就在这里。不仅如此,甚至这种恒久性还能帮助我们对于思想适应的结果有所了解。连续性、思维经济和恒久性是相互依存的;它们实际上仅仅是健全思维的同一个性质的不同方面。参看附录20。

十三

无条件的恒久性的东西,我们称之为实体。如果我把目光转向一个物体,我就会看见它。我能不触它而看见它。我能不看见它而触着它。这样,虽然复合体的要素的出现是有条件的,但是,要想特别重视和注意这些条件,我却有力量支配它们。我观察物体或要素复合体,或者这些复合体的核心,将它看成恒久的东西,不管我目前是否感觉到它。如果我经常备有这种复合体的思想,或这个复合体的符号,即这个核心的思想,我就能从中得到作出预见的优点,避免感到突然的缺点。我以同样态度对待无条件的恒久的化学元素。在这里,要想将有关的复合体变成为感性事实,单靠我的意志是不够的,还需要外在的中介体(例如我身体以外的物体)。但是,只要我们对这些中介体熟悉,就能不顾这种外在中介体,而将化学元素看成为恒久的东西。相信原子存在的人,就是以类似的方式对待原子的。

应用类似于对待要素复合体(它相当于物体)的方式,我们能通过高级的思想适应,处理整个事实领域。我们说到电、磁、光、热时,即使不设想什么特殊的实体,也能不顾产生它们的熟知条件,而承认这些领域内的事实的恒久性:而且我们经常备有模写那些事实的思想,从而得到类似于上述情况的好处。当我说一个物体“带电”时,与我强调指出一个带电物体在具体情况下所产生的吸引相比,我所引起的回忆要多得多,我所期待的事实集合体也更确定得多。但是,这种具体说明也有其缺点。首先,我们这样处理事物,总是继续沿着同样的历史道路前进。当然对于我们来说,主要之点是在于认识到:一种特殊的电的事实是不存在的,每一种电的事实都可以了解为力学的、化学的或热学的事实,甚至可以说,一切物理事实最后都是由同样的感性要素(颜色、压力、空间、时间)组成的,我们应用“电”这个名称,仅仅是使我回忆起我们最初据以认识电的事实的一种特殊形态。

我们习惯于将手能随意摸到和眼能随意看到的物体当作恒久的,就是在我们的感觉能力所完全不能及的场合,我们还是易于保持这种观点。例如,我们完全不能摸到太阳和月亮,我们也许只见过一次而不能重见宇宙的某部分,或者说,我们是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宇宙的这部分的,但我们照样把它们看成恒久的。这个处理方法对于宁静的、经济的世界观来说可能有其意义,但决不是唯一的合理方法。把整个痕迹斑斑的过去(例如我们看到数千年前的星球)和整个正在孕育的未来(例如我们的太阳系数千年后仍然会在它现今所在的地方看到)当作恒久的,这仅仅是应用这种方法时所采取的一贯的和进一步的步骤。但是,整个时间的进程总是和我们的感觉的条件结合着。在意识到一种特殊的目标时,这种步骤还是允许采取的。参看附录21。

十四

如前面的论述明确地指出的那样,一种真实的、无条件的恒久性是不存在的。我们之所以能达到这样的恒久性,仅仅是因为我们忽视和低估了构成它的好多条件,或者认为这些条件总是给与的,或者索性置之不理。我认为仅有一类恒久性,它包括了一切发生的恒久性情况,即结合的恒久性或关系的恒久性。实体、物质并不是无条件恒久的东西。我们所谓的物质是各个要素(感觉)之间的某种合乎规律性的联系。一个人的不同感官的感觉,和不同的人的感觉一样,都是合乎规律地互相依存的。物质就是从这里产生的。较老的一代,特别是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将对于下列见解会感到惊讶:物质不是被看成绝对恒久的东西,而是把瞬息即逝的要素之间的一种固定的结合律当作恒久的。年轻的一代接受这种观点,也不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事。就以我个人来说,我也是费了一定时间,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克服了那种普遍的成见,达到了这个不可避免的观点。如果有人想要摆脱在这个问题上经常遇到的狼狈处境,他就必须有决心作出思想方式的这种急剧的改变,接受新的观点。

这里的问题并不是要排除日常生活中使用的粗糙的物质概念。这种粗糙的概念是为了日常生活的目的而本能地形成的。一切物理度量的概念还应保留下来;如同我在力学、热学、电学中试图做过的那样,对于这些度量概念只要作一种批判性的阐明就行了。在这样的批判性阐明中,经验的概念完全代替了形而上学的概念。但是,在那种僵死的、无效的、永存的、无法认识的东西(物质)为一种恒久的规律所代替时,科学并不会受到任何损失,而这种规律的细节还可以通过物理学和生理学的研究,继续加以阐明。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并不是创造一种新的哲学、新的形而上学,而是要合乎各门实证科学在当前达到相互结合的要求。

十五

自然科学的命题仅能表达这样的结合的恒久性:“蝌蚪转变为青蛙。氯化钠以立方体的形式出现。光线是直的。物体以9.81(m/sec2)的加速度降落。”我们称这些恒久性的概念表达为规律。力学意义下的力仅仅是一种结合的恒久性。我们说物体A将一种力作用于物体B,这就是说,只要B和A的位置是相反的,B就立即产生一种对A的加速度。

有人认为物质A是一种力的绝对永恒的支持者;只要“和“的位置是相反的,这种力就会发生作用。这种离奇的幻想并不难排除。如果我们,或更严格地说,我们的感官,是处于B的位置,那末,我们就可以撇开任何时候都会满足的这种条件,觉得A是绝对永恒的。同样,我们觉得常见的磁铁是磁力的永恒的支持者。因为一小块铁接近磁铁时,这种磁力就立即起作用。这一小块铁对我们来说,如同我自己一样,是不能熟视无睹的。有句成语说:“既没有无力的物质,也没有无物质的力”。这句成语企图徒劳无益地克服自己造成的矛盾,在我们只承认结合的恒久性时,将会成为多余的。

十六

有了我们的足够稳定的环境恒久性,就会产生一种相应的思想恒久性。我们的思想借助于自己的这种恒久性,推动我们补充那种只观察到一半的事实。这种补充事实的动力,不是来自刚被观察到的事实,也不是有意制造出来的;我们并不需要做任何动作,就可以在自己身上找到这种动力。它好似一种外来的力量,面对着我们,并且总是伴随着我们,资助我们得到正好需要的东西,从而使我们对事实作出补充。虽然这种动力是通过经验而发展的,但它所包含的东西比具体经验所包含的要多得多。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充实具体事实,使我们更多地了解事实。由于有了这种动力,我们所看到的自然界的范围就比毫无经验的、只认识具体事实的人所看到的要大得多。因为具有思想和动力的人,正好也是附加在具体事实上的一部分自然界。但是这种动力决没有权力自命为万无一失;一种迫使事实与之相适应的必然性当然是不存在的。我们对这种动力的信赖,仅在于假定我们的思想有屡验不爽的、充分适应的能力。但是,这种思想在任何时刻都必须准备着被否定的可能性。

我们的所有模写事实的思想并不是具有同样的恒久性。凡在我们对模写事实感到特别有趣的地方和时候,我们总是力求用具有较大的恒久性的思想来支持和加强具有较小的恒久性的思想,或用前者来代替后者。所以,虽然开普勒定律已经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但牛顿还是将行星想象为一种被抛射出来的物体;而且他认为潮汐是由月亮引起的,尽管潮汐过程很久以来就被认识了。我们不将空气的压力设想为分子内聚的锁链,是无法了解虹吸管的吸入和流出的。与此类似,我们企图将电的、光的、热的过程视为力学的过程。应用比较强有力的思想支持比较脆弱的思想的需要,也被称为因果性的需要,而且这种需要是一切自然科学说明的主要发动力。我们倾向于将最强有力的、试验结果最佳的思想作为科学的基础。这种思想是我们通过多次做力学工作才提供给我们的。无论在什么时候,无需应用许多工具,我们就可以对这种思想进行新的试验。因此,力学说明的权威性,特别是用压力和碰撞作出的说明的权威性,是极其显著的。与此相适应,还有一种更高的权威,这就是数学的思维。我们促进数学的发展,无需外来的工具,倒不如说,使用数学可以经常支配大部分实验素材。不过,人们一旦认识到这点,对于力学说明的需要就会显得减少了。

我已经多次指出,所谓因果性说明仅仅是一种对事实或事实的联系的断定(或描述)。我可以提请读者参看我在《热学》和《通俗讲演集》中所作的详细论述。但是,没有特别研究过物理学的人们总是相信,如果他们假定自然科学的描述(例如关于胚胎发育的描述)和物理学的说明的基本不同,他们就对事实能进行更广泛的和更深入的思考。对于这一点,请允许我补充几句话。当我们描述一种植物的生长时,我们立即注意到其中有许多复杂的、变化多端的情况。因此,我们对它的描述至多只能在粗略的要点方面普遍适用,在细节方面,则只有在个别情况下才是有效的。在物理学方面,如果情况复杂的话,我们所见到的也正是如此;唯一的不同之点就在于物理情况一般说来是比较简单的和认识得比较清楚的。我们之所以在实验方面和理论方面(通过抽象)易于将各种物理情况分开,易于用公式表示它们,理由也就在这里。古代天文学家描述行星运动的任务和现代植物学家描述植物发育的任务,是类似的。开普勒发现他的定律,是以一种侥幸的、相当粗糙的公式化表示法为其根据的。我们对行星运动的观察愈精确,它们的运动愈特殊,开普勒定律的精确性就愈少。严格地说,每个行星的运动都不相同,同一个行星在不同时间内的运动也不相同。牛顿指出一个质点m通过另一质点m’得到加速度O=km’/γ2,同时,不同的质点所确定的第一个质点的加速度可以用几何学方法计算出来,从而对行星运动作了“因果性说明”。牛顿这样做时,仅仅是断定或描述了已被观察所证实(虽然是经过迂回的道路)的事实。让我们观察这里发生的情况是什么。首先,我们观察到,确定行星运动的各个状态(各个质点和它们的距离)是彼此分开的。两个质点的关系非常简单,而且我们相信确定这种关系的所有状态(质量和距离)都能认识。我们可以不考虑一种未知的、陌生的情况所引起的干扰,而假定对少数情况适用的描述推广到经验范围之外,也仍然普遍正确;但是,在经验范围之外,我们会产生迷误,例如,要证实引力在时间上是被一种介质所传递的。如我们已经指出的,如果在两个质点中加入第三个质点,在三个质点中再加入第四个质点,诸如此类,那末,这些质点的关系的改变也是同样简单的。因此,牛顿的描述决不是对个别情况的描述,而是用要素所做的描述。当他描述各个质量要素在时间要素中的关系时,他向我们指出,我们能按照样板,用要素来描述任何具体情况。理论物理学所能掌握的其他情况也是这样。但是,这决不会改变描述的本质,这是用要素作一般描述的问题。如果人们对于使用微分方程式描述现象感到满足——这种观点我在很久以前(《力学》)1883年,1901年第四版,第530页)就介绍过,现在日益为大家所接受--那末,这实际上已经承认了科学的说明即是用要素所作的描述。因此,每个具体情况都能由时间要素和空间要素组合而成。在时间要素和空间要素里,我们已经用方程式描述了物理性态。

十七

上文说过,人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关于这一点,可以用实例加以说明。对于化学家来说,一种物质仅仅通过感觉即可完全刻画出来。在这种情况之下,化学家本人用他自己范围以内的手段,就能提供确定他的思想进程所必需的整个事实。但是,在另一种情况之下,他要想从事反应的研究,就必须借助于他自己范围以外的手段。如果一种电流围绕着位于其平面上的磁针流过,只要我把自己设想成为“电流中的安培浮标”,那磁针的北极就会向我的左边偏斜。当我把自己通过内部反应介入这种观察时,我就会充实那个不足以确定我的思路的事实(电流和磁针)。我也可以在电路平面上摆一个怀表,这样,表针就随着电流的运动而继续偏斜。于是南极偏向表盘的前面,北极偏向表盘的后面。或者,我用电路制成日晷(怀表是按照日晷构成的),使影子随着电流移动。在这种情况下,北极就偏向电路平面背太阳的一边。最后这两种反应是外部的反应。只有当我和世界之间不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时,这两种反应才同时有其用处。自然界是一个整体。有人认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知道有这两种反应,而且它们对于观察者也似乎没有什么影响。这种看法没有证明反驳上述观点的任何东西。

我们觉得左和右是同样的;与此相反,前和后、上和下则不是同样的。但是,它们仅仅是不同的感觉,这些感觉被同样的、更强烈的感觉掩盖起来。因此,感觉的空间有三种突出的、本质上不同的方向。从度量学的考察方式来说,几何学空间的一切方向都是一样的。直接的感觉把所有的对称形状反映为等价的。但是从物理学方面来说,它们决不能是等价的。物理学空间也有三种本质上不同的方向,这三种方向在三斜晶介体中,在电磁要素的性态中,表现得最明显。在我们身体里面,也会出现同样的物理性质,所以,我们可以把我们的身体作为研究物理学问题的反应剂来使用。我们对于自己的身体要素的精确生理学知识同时也是我们对于世界的物理学理解的重要基础(参照第83页)。

十八

我所屡次强调的物理的东西和心理的东西的统一性,还值得从一个特殊的方面加以考察。我们的心理生活,就我们把它理解为表象而论,显得完全独立于物理过程之外,可以说是自成一个世界,有更自由的规律,有另一种形式的规律。可是,这确实只是一个假象,这种假象起源于永远只有物理过程的一小部分痕迹活跃在表象中。决定这部分痕迹的情况是那么无比地复杂,因而我们不能指出它所据以发生的精确规则。为了要决定一个物理学家会把什么思想与某一个光学事实的观察联系起来,我们就必须知道他以前的经验,知道这些经验所遗留的印象的强度,知道影响过他的一般文化发展和技术文化发展的事实,最后,我们还必须考虑到他在那一时刻的心情。要做到这点,就必须把整个最广义的和居于不可达到的发展高度的物理学作为辅助科学来应用。

让我们现在考察相反的图景。我们第一次经验到的一个物理事实对我们是陌生的。这个事实发展的方式可能完全与它发生的方式不同,它并不会因此而使我们觉得奇怪。它的发展,在我们看来似乎并不是为任何事物所确定的,无论如何不能说是被明确地确定的。是什么东西使一个事实的发展得到确定性的性质,这只能从心理的发展过程来理解。表象生活才把这个事实从它的孤立状态中解放出来,使它同其他大量的事实接触;由于需要同其他事实一致,由于排除了矛盾,这个事实才得到确定性。心理学是协助物理学的科学。两个科学领域互相支持,并且只有它们的结合才构成一门完备的科学。从我们的观点看来,主体和客体的对立(通常意义的)并不存在。表象会多少准确地摹写事实这个问题,象一切其他问题一样,是个自然科学的问题。

十九

当一个要素复合体中的一些要素为其他要素所替换时,一种结合的恒久性就变成了另一种恒久性。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找到一种虽然有这个变化但仍然不变的恒久性。R·迈尔最先感觉到这个需要,并提出他的“力”的概念来满足这个需要。这个概念相当于力学家的“功”的概念(彭西勒〔Poncelet〕),或更准确地说,相当于“能”的一般概念(多马斯·杨)。迈尔设想这个力(或能)是绝对恒久不变的(象一批存货或一种材料),这样就回到那个极其牢固的和极其直觉的思想上去了。迈尔竭力追求表达方式,追求一般哲学语句(见于他的第一篇和第二篇论文),从这件事看来,他起初是不由自主地和本能地为得到这样一个概念的强烈需要所驱迫。可是,只有在他把现有的物理学概念适应于事实和他的需要时,才有了巨大的成就。

二十

思想在充分适应事实时,就自然而然地摹写了事实,补充了部分地给予的事实。物理学只能起数量调节的作用,并且按照实用的或科学的需要,使自发的思想得到更确定的形式。当我看见一个物体沿着水平方向投出时,我心上会出现一个抛物运动的直观图象。但是,炮手或物理学家还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例如,他必须知道,他假如用测量尺M量抛物路程的横坐标,则能数出1,2,3,4…,他如果在用测量尺M’量纵坐标,也必定会数出1,4,9,16…,以便达到这条路程上的一个点。所以,物理学的功用在于教导我们说,一个事实,对于一个确定的反应R提供一个感觉记号E,同时对于另一个反应R’则提供另一个记号E’。这样就可能使部分地给予的事实得到更确定的补充。

把普通可比较的、所谓绝对的度量引进物理学,把一切物理学的度量归结为厘米、克、秒这些单位(长度、质量、时间),有一个特别的结果。无论如何,存在着一个倾向,就是把可以用物理学把握和度量的东西,把可以共同断定的东西,认为是“客观的”和“实在的”、以与主观的感觉相对立。这个意见似乎从绝对度量得到了一种支持,得到了一种心理的(尽管不是逻辑的)动机。看来我们在熟知的意义下称为感觉的东西,在物理学内似乎是某种十分多余的东西。假如我们察看得更精细些,其实度量单位的系统还可以再加以简化,因为质量的度量数是由加速度的比率给定的,而时间的测量则可以归结为角度或孤长的测量。因此,长度的测量是一切测量的基础。可是,我们不是测量单纯的空间,我们需要一个物质的量具,这样就把含有各种各样感觉的整个系统又引进来了。只有直观的感性表象能导致物理学方程式的提出,并且对这些方程式的解释恰恰就是这种表象。因此,虽然这些方程式只含有空间的度量数,但这些度量数也只是这样一种组织原则,这种原则指示我们必须用感性要素系列中的哪些项构成我们的世界图象。

二十一

我曾在别处说明,定量陈述与定性陈述的区别只在于前者涉及一种由性质相同的情况组成的连续统。依这个见解,有益地使用方程式作描述。只在很有限的领域是可靠的。可是,有希望把这个领域逐步扩大到无限。具体地说,这是用下列方法做到的。所有可能的视觉虽然不可测量,但它们的特点可以按照心理物理学方法用数目加以描述和列出。任何(视觉的)经验都可以这样描述,就是用方程式把数目特点的值表示为依存于空间和时间坐标,表示为相互依存。从原则上说,在其他感觉领域中也可以达到相同的结果。这样,第二章第四节末尾所用的表达式就获得了可以精确指出的意义。

二十二

在不考虑KLM的条件下研究ABC…这些要素的互相依存关系,这是自然科学或最广义的物理学的任务。可是,实际上ABC…也永远依存于KLM。f(A,B,C…K,L,M…)=0这个形式的方程式是永远存在的。由于许多不同的观察者KLM…,K’L’M’…,K”L”M”…都参加在内,所以,我们就能成功地把KLM…等等的变异的偶然影响消除掉,而只获得可以共同断定的东西,即ABC…之间的纯粹的相互依存关系。在这样做时,KLM…,K’L’M’…是象物理学仪器那样加以对待的,科学研究的报导和结果必须摆脱这种仪器的特殊性、特有常数等等。但是,问题假如只是关于一个数量的反应和另一个数量的反应的联系,如上述动力学例证那样,那末,事情就更简单了。于是,一切事情就都在于断定ABC…在同样情况下(在相同的KLM…中)的相等或同一性,这就是说,仅仅在于断定空间上的同一性。感觉性质的种类这时就无关紧要了;只有各个感觉的相等是有决定性作用的。这时单独一个人就足以确定对一切个人有效的依存关系。这样,从此以后我们就获得了整个科学研究领域的基础。这也使心理生理学得到了好处。

二十三

几何学家的空间绝不是纯粹的空间感觉(视觉和触觉)系统,毋宁说,它是由概念中理想化和公式化的大量物理经验组成的,这些经验和空间感觉联系着。几何学家认为他的空间在一切地点和一切方向都是性状相同的,这就使他远远超出了触觉和视觉所给予的空间之外:后一种空间绝没有那种简单的特性(第138,148页及其后)。没有物理的经验,几何学家将永远达不到这样的空间。几何学的基本命题事实上只是由物理的经验,由叠置长度和角度的量尺,由彼此叠置刚体,才可得到。没有全等命题,就没有几何学。且不论空间形象若是没有物理经验就不能出现于我们心目中,若是没有物理经验,我们也不能把这些形象互相叠置,以验证他们全等。当我们觉得自己被迫想像等腰三角形的两底角相等时,这种被迫感是基于对强烈的旧经验的回忆。假如这个命题是基于“纯粹的直观”,那末,我们就用不着去学它了。如日常发生的情况那样,人能够以纯粹的几何学想像做出发现。这种情况只是表明,对经验的回忆也能使我们意识到以前未曾注意的环节,正象从一盏亮灯的余象可以观察到以前未见过的新的细节一样。就是数学也必须以类似的方式加以理解。数学的基本命题也不会是完全不依靠经验的。

几何学(和整个数学)之所以使人信服,不是由于它的理论是从一种完全特殊的知识得来的,而是由于它的经验材料是我们特别容易和方便得到的,是屡屡经过特别试验的,而且在任何时刻都能再加以试验。并且,空间经验的范围比整个经验的范围更有限得多。于是,立即就产生了一种信念,认为空间经验业已探察无遗,从而引起了对此所需要的自信心。

二十四

毫无疑问,在声音感觉领域获得丰审经验的作曲家和在颜色感觉领域获得丰富经验的美术师也有类似于几何学家的自信心。对于几何学家,不会发生其成分为他所不熟悉的空间图形;作曲家和美术师也不会碰到新的声音的或颜色的组合。但是,假如没有经验,初学几何学的人因其活动的结果所感到的惊讶或失望将不会比年轻的音乐家或美术师所感到的更少些。

爱好沉思默想的数学家、作曲家、美术师和自然科学家,尽管他们的素材和目的不同,进行的方式是完全相类似的。当然,数学家的素材有极大的局限性,因而他在他的行为的可靠性方面比别人处于有利的地位,而作曲家、美术师和自然科学家则由于极其相应的理由,比别人处于不利的地位。

二十五

生理空间与几何空间的区别曾经证明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既然几何学的认识是由物体在空间中的互相比较而得到的,那末,也就不能不考虑到时间,因为在这样比较时不能不考虑到物体的移位。空间和时间有密切的联系,从而显示它们是相对地不依存于其他物理要素的。这表现于物体在运动而它们的其余特性还相对不变的事实中。正因为这样,纯粹几何学、运动学和力学的产生才有可能。

如果我们作精密的考察,那末,空间和时间在生理学方面是指特种的感觉,而在物理学方面则是指感觉所表征的要素在函数中的互相依存关系。当我们的身体的部分和过程所制约的空间生理指标和时间生理指标在相同的生理情况下加以互相比较时,就得出了物理要素的相互依存关系(一个物体的要素对另一个物体的要素的依存关系、一个过程的要素对另一个过程的要素的依存关系)。根据这个洞察,我们就可以把时间和空间的各个规定当作纯粹物理的。与一个定向连续过程的较小部分相会合的过程,在时间上是较早的。在一个均匀充实的空间内,假如从位置A出发的过程到达位置B比到达另一位置更早,那末,位置B就比那另一个位置更接近位置A。直线是由两点(无限小的物体)的物理关系所明确地决定的位置的全体。如果在均匀的空间内由A和B出发的过程在相同的时间内到达位置C,并且这种过程比从A和B出发而到达C的任何其他过程都在时间上更短,C就是在直线AB的二等分点上。

二十六

物理学家的时间与时间感觉系统不一致。当物理学家要决定一段时间时,他用相同的或假定为相同的过程,如摆的振动,地球的旋转等等,作为度量的标准。这样,与时间感觉相联系的事实就受一个反应的制约,并且这个反应的结果,即所得到的数目,代替了时间感觉,去对思想进展作更准确的决定。与此完全一样,我们调节我们关于热过程的思想,不是按照物体提供给我们的热感觉,而是按照这样一种更确定的感觉,这种感觉是由察看水银柱的高度,从温度表的反应得来的。通常是以空间感觉(地转的角度,或表盘上的时针路程)代替时间感觉,又以一个数目代表空间感觉。例如,假如我们以θ=Θe-kt代表一个正在冷却的物体温度比它的周围超出多少,那末,t就是那个数目。

一个方程式中的各个变量的关系通常是(在分析的意义下)比人想要用这个方程式代表的关系更广泛的关系。例如在(x/a)2+(y/b)2=1这个方程式中,x的一切可能的值都有分析的意义,并提供了y的相应的值。可是,我们假如用这个方程式代表一个椭圆,那末,就只有x<a和y<b的这些值有(实在的)几何学的意义。

与此类似,假如这个情况不是显而易见的,就必须明确地补充说,θ=Θe-kt这个方程式只在t的值增加时代表这个过程。

假如我们设想不同事实的进程,例如一个物体的冷却和另一物体的自由降落,可以由一个包含时间的方程式来代表,那末,可以从这种方程式中把时间排除出去,而温度的超出量也可以由降落的距离来确定,这样,要素就简单地表现为相互依存的了。可是,要进一步确定这种方程的意义,那就必须补充说,只有不断增大的降落距离或不断减少的温度才可以相继代入这种方程内。

当我们这样设想温度超出量为降落距离所确定时,这种依存关系并不是直接的。在这一点上,我同意彼得楚尔特的看法。但是,当我们认为温度超出量为地转角度所确定时,依存关系也同样不是直接的。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如果地球受一种冲击而改变它的旋转速度,相同的温度值还可以归于相同的旋转角度值。在我看来,由于这种考虑,似乎可以得出结论说,我们的公设只是暂时的,它们是以我们对于某些决定性的、认识不到的独立变元的部分无知为根据的。我愿意人们只以这个意义去理解我以前指出的一种不确定性。这个见解也与一义确定性的公设颇为一致,因为这种公设总是在给定的情况的前提下,撇开非常的和不可预期的变化而出现的。如果人们想到彼得楚尔特所强调的同时的依存关系和相继的依存关系的区别适用于直观表象,而不适用于在数量上调节直观表象的方程式,那末,在我看来,这种见解似乎是不可避免的。这些在数量上调节表象的方程式只能是同一类的,只表示同时的依存关系。至于通常意义下的非决定论,例如,某些哲学家和神学家以为意志自由的假定,与我的观点则相距太远了。

时间不是可以倒退的。一个热的物体在冷的环境中只会冷却,不会自己又变热。只有极小的温度超出量与更大的(或更退的)时间感觉相联系。一所失火的房子被烧掉,但不会自己又盖起来。植物不会自己变小,爬进地里去,而是从地里生长出来,越长越大。时间不可倒退的事实可以归结为这样一件事,就是物理量在值上的变化只沿一个确定的方向发生。在两种排斥的可能性之中,只有一种是实在的。我们用不着从这里看出任何形而上学的问题。

变化只能由差别来确定。在没有差别的场合,就没有确定性。插进来的变化可以扩大差别,也可以缩小差别。但是,假如差别有扩大的趋势,变化就会无限地和无目的地持续下去。只有假定一种普遍地减少差别的趋势才与世界的一般图景不相冲突,或更好地说,才与我们的有限环境的图景不相冲突。可是,假如产生差别的情况没有从外面侵入我们的环境中,使我们受到它们的影响,那末,也就不再会立刻发生什么事情了。

象彼得楚尔特那样,我们也能够根据我们自己的存在,根据我们身体的和精神的稳定性,推断自然界过程的稳定性、一义确定性和单向性。因为不仅我们自己是自然界的一小部分(276页),而且我们环境中的这些特性正是我们的生存和思维的条件(参看《通俗科学演讲集》第三版第250页)。可是,也不可以太信赖这种推断,因为有机体是自然界特殊的一小部分,它们的稳定性是很有限的和程度适当的,事实上它们也会消亡,只有程度适当的环境稳定性才会保持它们。所以,我们的最适宜的态度就是承认到处可见的知识限度,而把追求一义确定性视为一种尽可能在我们的思维中实现的理想。

当然,我不认为我在自己的思想太激动的时期(1871年)所写下的论点,特别在它们的形式方面,是无懈可击的,而且我丝毫也不把彼得楚尔特的反对意见看做是轻率的;但我希望我再详细地讨论这个题目(关于这个题目,我在这里只能作简短的论述)时,我可以不放弃我的见解的实质,而得到完全被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