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到主要内容

3

念佛

世人稍利根,便轻视念佛,谓是愚夫愚妇勾当。彼徒见愚夫愚妇口诵佛名,心游千里,而不知此等是名读佛,非念佛也。念从心,心思忆而不忘,故名曰念。试以儒喻:儒者念念思忆孔子,其去孔子不亦庶几乎?今念念思忆五欲,不以为非,而反以念佛为非。噫!似此一生空过,何如作愚夫愚妇耶?而惜乎智可能也,愚不可能也。

僧性空

吴泗洲寺僧性空,弃应院,闭关尧封山。尝寄予所发誓愿,及禀告十方等语,予嘉叹希有。俄而魔著,遂癫狂以死,予甚悼焉。揆其由,盖由乍起信心,有信无慧故也。古人心地未通,不远千里,参师访道,出一丛林,入一保社,乃至穷游遍历,曾不休息。得意之后,方于水边林下,长养圣胎耳。何得才离火宅,便入死关?有过不知,有疑莫辨,求升而反堕,又奚怪其然哉!颇有初心学人,结茅深山,孤孑独居,自谓高致,虽未必魔癫,而亦顿失利益不少。明者试一思之。

行脚

予单丁行脚时,忍饥渴,冲寒暑,备历诸苦。今幸得把茆盖头,虽不识修行,而识惭愧,云水乍到,供事唯勤,己身受用,不敢过分。盖谓‘曾为浪子偏怜客,穷汉起家惜土如金’也。今乍入缁门,便住现成庵院,事事如意,喻似富家儿不谙民间疾苦,纵才智兼人,无赖参访,而闭门自大,习成我慢,增长无明,亦所失多矣。

妙宗钞

曩一僧谓予曰:‘佛示西方,本为普利诸根,远超生死,是易行道。而知礼法师纯以台教精深观法释之,使易反成难,失如来曲为凡夫本意。’此论亦甚有理。今思之,古人谓解佛经,宁以浅为深,毋以深为浅。则妙宗所说,利根者自悟深理,钝根者亦不失依经直观,求愿往生,似无所碍。

出神(一)

或问:‘仙出神,禅者能之乎?’曰:‘能之而不为也。楞严云:“其心离身,反观其面”是也。而继之曰:“非为圣证,若作圣解,即受群邪。”是能之而不为也。’又问:‘神之出也,有阴有阳,楞严所云:阴神也,仙出阳神,禅者能之乎?’曰:‘亦能之而不为也。’或者愕。曰:‘毋愕也。尔不见初祖已没,只履西归乎?尔不见宝志公狱中一身、市中一身乎?尔不见沩山晏坐静室,乃于庄上吃油滋乎?然亦不名圣证,宗门呵之。昔一僧入定出神,自言:“我之出神,不论远近,皆能往来,亦能取物,正阳神也。”先德责云:“圆顶方袍,攀禅学道,奈何作此鬼神活计?”是故吾宗大禁,不许出神。’

出神(二)

又问神有何过?曰:神即识也,而分粗细。有出有入者粗也。直饶出入俱泯,尚住细识。细之又细,悉皆浑化,始得本体耳。而著于出入以为奇妙,前所谓‘无量劫来生死本,痴人认作本来人’也。

闻讣

闻人讣音必大惊讶,此虽世间常情;然生必有死,亦世间常事,自古及今,无一人得免者,何足惊讶?特其虚生浪死而不闻道,是重可惊讶,而恬不惊讶,悲夫!

斋素

富贵人不能斋素,其故有二:一者耽刍豢之悦口,二者虑藜藿之损身。不知肉食蔬食,体之肥瘠或因之,而寿夭不与也。且鹿之寿最永于诸兽,而所食者草耳;虎食肉,而寿之长短于鹿,何如也?鹿不肉而寿,人何独不然?虽然,有厄于病苦,心虽欲斋而力不副者,有制于所尊,心虽欲斋而势弗克者,则姑行月斋、日斋及三净肉,但坚持不杀可也。久之,宿习当自断。

轮回根本

圆觉谓轮回以爱欲为根本。而此爱欲,百计制之,莫可除灭。盖贲育无所施其勇,良平无所用其智,而离娄公输无所著其明巧者也。虽不净观正彼对治,而博地凡夫障重染深,祗见其净,不见其不净,观法精微,鲜克成就。然则竟如之何?经云:‘欲生于汝意,意以思想生。’今观此想,复从何生?研之究之,又研究之,研之不休,究之不已,老鼠入牛角,当必有倒断处。

病者众生之良药

世人以病为苦,而先德云:‘病者众生之良药。’夫药与病反,奈何以病为药?盖有形之身,不能无病,此理势所必然。而无病之时,嬉怡放逸,谁觉之者?唯病苦逼身,始知四大非实,人命无常,则悔悟之一机,而修进之一助也。予出家至今,大病垂死者三,而每病发悔悟,增修进,由是信良药之语,其真至言哉!

蛇成龙

昔人有喻:‘如蛇成龙,不改其皮;如人成佛,不改其面。’此破愚夫著相求佛,盖仿佛为比,非的喻也;断章取义,非全喻也。又有谓:‘蛇伏地内,由修炼而成龙。’不知此性禀使然,非修炼所致。是故污水中虫化而为蚊,厕圂中虫化而为蝇,蜣之为蝉,蚕之为蛾,雉之为蜃,雀之为蛤,鲨之为虎,鲲之为鹏,如是之类,种种非一,岂其有修炼之术乎?又不见草之为萤,饭之为螺,瓦之为鸳鸯,无情而化有情,修炼安在?吾恐不明理者,名为学道,潜作邪囚,妄冀邪果,不得不辩。

名利

荣名厚利,世所同竞,而昔贤谓‘求之既不可得,却之亦不可免。’此‘却之不可免’一语最极玄妙,处世者当深信熟玩。盖求不可得,人或知之;却不可免,谁知之者?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求为?又求之未得,不胜其愠;及其得之,不胜其喜。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喜为?又己得则喜,他人得之则忌。如知其不可免也,何以忌为?庶几达宿缘之自致,了万境之如空,而成败利钝,兴味萧然矣!故知此语玄妙。

临终正念

经言人欲终时,闻钟磬声,增其正念。而杭俗亡者气绝良久,方乃召僧击磬,已无及矣。又讹为之说曰:‘磬之鸣也,促亡人行赴阎罗也。’其谬一至于是。

花香

庭中百合花开,昼虽有香,澹如也,入夜而香始烈。夫鼻非钝于昼而利于夜也;白日喧动,诸境纷杂,目视焉,耳听焉,鼻之力为耳目所分而不得专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信夫!

人虎传

说海载人虎传:一僧戏披虎皮于山径间,有见而怖走,遗其橐囊者,辄取之。皮忽著身,遂成虎,不敢归寺,而心历历然人也。渐饥,不得已,食狐兔羊犬。既而捕得人,将食之,视之,僧也。大悔恨,恨极悲号,举身自掷,皮忽堕地,还复人体。因感斯异,乃破衲行乞,遍参知识,刻心办道,后竟成名德云。经云‘一切唯心造’,观于是尤信。

六道互具

六道之中,复有六道。且以人言之:有人而天者,诸国王大臣之类是也。有人而人者,诸小臣,及平民衣食饶足,处世安然之类是也。有人而修罗者,诸狱吏、屠儿、刽子之类是也。有人而畜生者,诸负重力役,恒受鞭挞之类是也。有人而饿鬼者,诸贫穷乞人,啼饥号寒之类是也。有人而地狱者,诸刑戮剐割之类是也。天等五道亦复如是。所以然者,昔因持戒修福,今得人身。而所修戒福有上中下;此三种中复有三种,多多无尽,各随其心,感报不一。经云‘一切唯心造’,又观于是尤信。

智慧

增一阿含经:‘佛言:戒律成就,是世俗常数;三昧成就,亦世俗常数;神足飞行成就,亦世俗常数。唯智慧成就为第一义。’则知戒定等三学,布施等六波罗蜜,唯智慧最重,不可轻也;唯智慧最先,不可后也;唯智慧贯彻一切法门,不可等也。经云:‘因戒生定,因定发慧。’盖语其生发之次第则然,而要当知所重、知所先、知所贯彻始得。虽然,此智慧者,又非聪明才辩之谓也,如前‘世智当悟’中说。

外学

隋梁州沙门慧全,徒众五百,中一人颇粗异,全素所不录;忽自云得那含果。全有疾闭门,其人径至榻前问疾,而门闭如故。明日复然。因谓全曰:‘师命过,当生婆罗门家。’全云:‘我一生坐禅,何故生彼?’答云:‘师信道不笃,外学未绝,虽有福业,不得超诣。’今时僧有学老庄者,有学举子业经书者,有学毛诗楚骚及古词赋者。彼以禅为务,但外学未绝,尚缘此累道;今恣意外学,而禅置之罔闻,不知其可也。

灵裕法师

裕法师之说经也,或一字盘桓,动经累日;或片时之顷,便销数卷;或分科已定,及至后讲,更改前科,增减出没,随机显晦,学者疑焉。裕曰:‘此大士之宏规也,可以恒情断乎?’裕师盖得无碍辩才,庶几乎于法自在。而拘名著相,以文害辞,以辞害意,与夫参死句之辈,何足以知之?今人不可执己见而蔑视胜流,轻谈横议;又不可昧己量而效嚬先德,妄行自用也。

行脚住山

今人见玄沙不越岭,保福不度关,便端拱安居,眼空四海。及见雪峰三登投子、九上洞山,赵州八旬行脚,便奔南走北,浪荡一生。斯二者皆非也。心地未明,正应千里万里,亲附知识,何得守愚空坐,我慢自高?既为生死,参师访道,又何得观山观水,徒夸履历之广而已哉?正因行脚之士自不如是。

楞严房融所作

有见楞严不独义深,亦复文妙,遂疑是丞相房融所作。夫译经馆番汉僧及词臣居士等,不下数十百人,而后一部之经始成,融不过润色其文,非专主其义也。设融自出己意,创为是经,则融固天中天、圣中圣矣!而考诸唐史,融之才智,尚非柳韩元白之比,何其作楞严也?乃超孔孟老庄之先耶?嗟乎!千生百劫,得遇如是至精至微、至玄至极之典,不死心信受,而生此下劣乖僻之疑,可悲也夫!可悲也夫!

果报(一)

经言:‘万法唯心。’错会者,谓无心则无因无果,故不患有业,唯患有心;有业无心,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无心有二:如理思惟,用心之极,而自然入于无心三昧者,真无心也。起心造业,又起心制心,强制令无,似得无心,心恰成有;心有则业有,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果报(二)

又经言:‘具足智慧菩萨脱使堕落,在畜生中,畜生中王;在饿鬼中,饿鬼中王。’错会者谓有智则能转业,故不患有业,唯患无智;有业有智,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经称智慧,非等闲世智之谓也。且汝智慧,得如文殊身子否?纵不及此,次而下之,得如善星、调达否?善星博学十八香象所载法聚,调达得罗汉神通,而俱不免生陷地狱,况汝智慧未必胜此二人乎!杯水不能熄车薪之火,萤光不能破幽谷之昏,今之小智,灭业几何?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塞翁

得失曾无定形,祸福互为倚伏,塞翁一段因缘,人皆知之,而未必信之也。予失足沸汤,筋挛不伸,畜双拐为二侍,若将终身焉,作跛脚法师歌自嘲,有‘只愁此脚不终疾’之句。既而足伸如故,笑以为诗谶,而依然奉以为诗规也。且感且惧,愿无忘射钩。

神通

神通大约有三:一报得,一修得,一证得。报得者,福业自致,如诸天皆能彻视彻听,及鬼亦有通是也。修得者,习学而成,如提婆达多学神通于阿难尊者是也。证得者,专心学道,无心学通,道具而通自具,但迟速不同耳;如古今诸祖诸善知识是也。较而论之,得道不患无通,得通未必有道。先德有言:‘神通妙用不如阇黎,佛法还须老僧。’意有在矣!试为之喻:世间官人所有爵禄冠服府署仪卫等,若神通然。而亦有三种:其报得者,如功勋荫袭,自然而有者也。其修得者,人力夤缘,古人所恶,不由其道者是也。其证得者,道明德立而位自随之,仲尼云:‘学也禄在其中矣!’是也。是三者,胜劣可知也。

大豪贵人

世间大豪贵人多从修行中来,然有三等:其一持戒修福,而般若正智念念不忘,则来生虽处高位,五欲具足,而心则时时在道,真所谓有发僧也。其二持戒修福,而般若之念稍疏,则来生游戏法门而已。其三持戒修福,而于般若藐不系念,则来生为顺境所迷,背善从恶,甚而谤佛毁法灭僧者有矣!鞫其因地,则均之修行人耳。而差别如是,来生更来生,其差别又何如也?寒心哉!

天台清凉(一)

人有恒言曰:‘天台贤首,愚尝究之。南岳举其纲,而万目毕张,则莫备乎天台;贤首持其衡,而千星交罗,则莫备乎清凉。盖自有佛法以来,天台集其大成;自有天台以来,清凉集其大成矣!故当以二师相对而名宗也。’或曰:‘人于天台无议矣,于贤首或置喙焉,何也?’曰:‘喙贤首者,亦百喙而一中耳。又向不云乎?贤首之道,至清凉而始备,是则天台清凉二师,恩如父母,道亦如父母,且清凉可得议乎?’或未答,予笑曰:‘毋劳尔思也。天台之后有清凉,犹尧舜之后有孔子也。而又何议也?’

天台清凉(二)

或曰:‘彼四教,此五教,判然二宗矣,然亦有同欤?’曰:‘毋以二为也。四之与五,犹五蕴六根,开合焉耳矣!五教之小,即摄入四中之藏;而藏之为言,犹迹涉于混,故另分曰小也。五教之顿,即摄入四中之圆;而达磨直指,正属乎顿,欲其彰显,故特标曰顿也。二宗之圆教,一也;而华严十玄之旨,四之圆犹含其意而未尽,故小始终顿之后,而独冠以一乘之圆,有深意也。以其各为一时之所依归,而均为万代之所程式,以是名之二宗。宗常二而道常一,歧而二之,则非矣!’

栯堂山居诗

永明、石屋、中峰诸大老,皆有山居诗,发明自性,响振千古。而兼之乎气格雄浑,句字精工,则栯堂四十咏尤为诸家绝唱。所以然者,以其皆自真参实悟,溢于中而扬于外。如微风过极乐之宝树,帝心感乾闼之瑶琴,不搏而声,不抚而鸣,是诗之极妙,而又不可以诗论也。不攻其本而拟其末,终世推敲,则何益矣!愿居山者学古人之道,毋学古人之诗。

山色

近观山色,苍然其青焉,如蓝也。远观山色,郁然其翠焉,如蓝之成靛也。山之色果变乎?山色如故,而目力有长短也。自近而渐远焉,青易为翠;自远而渐近焉,翠易为青。是则青以缘会而青,翠以缘会而翠,非唯翠之为幻,而青亦幻也。盖万法皆如是矣!

见生梦

夜梦中多见生事,罕梦前生,何也?盖梦以想成,想多见生,不及前生故也。且三乘贤圣,肖有隔阴出胎乍时之昏,况具缚凡夫,脱一壳,入一壳,从母腹中颠倒而下,尚何能记忆前生耶?惟据其目前纷纷纭纭,昼则为想,夜则为梦耳。而或时未见之物、未作之事、未历之位,现于梦中者,则无始之境,任运而然,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想阴既破,寤寐恒一,幸相与致力焉。

礼忏僧

有修净土忏法者,一僧谓曰:‘经不云乎?“若欲忏悔者,端坐念实相”,胡为是仆仆尔亟拜也?’忏者问:‘如何是实相?’僧云:‘心不起妄,即是实相。’又问:‘心是何物,妄又何物?能制心者复是何物?’僧无对。忏者曰:‘吾闻之,忏以理为正,以事为助,虽念实相,而三业翘勤,亦不相碍。何以故?初机行人未能卒与实相相应,须藉外缘辅翼。法华谓“我以异方便,助显第一义”是也。起信亦言:“末法众生,修是法者,自惧不常值佛,如来世尊,有异方便,教令念佛,求生净土。”故知慈云大师净土忏法,酌古准今,至为精密,与法华光明诸忏,俱事理双备,人天交钦,照末法昏衢之大宝炬也。且治生产业不背实相,是佛说否?’僧云:‘如是。’曰:‘然则礼忏不及治生产业乎?’僧又无对。

南岳止观

南岳大乘止观中引起信论文曰:‘是故论云:“三者用大,能生世间出世间善恶因果故。”’起信原无‘恶’字,读之令人骇然。且性恶虽是天台一家宗旨,然慈云谓南岳远承迦叶,次禀马鸣,而马鸣以古佛示居八地,南岳以异德名列神僧,不应先圣后圣两相违悖。又起信言约义丰,辞精理极,总括大乘诸了义经,一句一字不可得而增减者也。彼南岳自创为止观则已,今引起信,正出其来源,明有据也,而乃于本文所无,辄为增益,有是理乎?必后人为之耳。或谓此书刻自慈云,宜无赝杂。噫!安知非慈云之后,又后人所增耶?我虽至愚,定知南岳不改起信。请高明更详之。

韩昌黎

世传昌黎初辟佛,后遇大颠,顿有悟入。然考其文集,有曰:‘近传愈稍信释氏,此传者妄也。潮人无可与语,僧大颠颇聪明,识道理,故与之游。其归也,留衣服为别,此人之情,非崇信其道,求福田利益也。’观此,则悍然不信如故,安在其悟入也?虽然,若据示现影响,逆顺赞扬,则不可测,安知昌黎非故为是引发因缘耶?不有昌黎之辟佛,何从有明教之非韩?钟因击而声始洪,烛以剪而光愈茂,是故未得宿命,未具他心,未可纵口高谈臧否人物。

惺寂

止观之贵均等,尚矣!圣人复起,不能易矣!或有稍缓急于其间者曰:‘经言“因定发慧”,则止为要。’以是相沿成习,修行之人,多主寂静。唯永嘉既为惺惺寂寂、寂寂惺惺之说,以明均等;而后文曰:‘惺惺为正,寂寂为助。’则迥然独得之见,从古至今,无道及者。自后宗门教人看话头,以期彻悟,而妙喜呵默照为邪禅,正此意也。是故佛称大觉,众生称不觉。觉者,惺也。永嘉之旨微乎?!